衔尾蛇·4（恺楚）
- 前情提要：“可枪口是黑的，它凭什么也要我低头？”
他恨她是因为她年轻漂亮，却没有性感。
—— George Orw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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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缓缓下行，楚子航低着头站在角落，余光从镜面的轿厢壁上看见了自己的侧影。灰色上衣和黑色长裤，和周围人保持一致，这样的低彩度的搭配令楚子航得到了微妙的安全感。
叮。
到达一层，金属门向两侧滑开。楚子航随着人群走出电梯，靠近墙壁匆匆前行，安静得就像融进了大理石壁的花纹里。
所有在大厅中行走的人几乎都和楚子航一样安静，没有人交谈，在四方的空间里朝着各自的方向前进，步伐稳定而轻快。大厦中央三十米挑高的大厅像一个巨大的倒扣的杯子，人们在天顶下渺小得如同被扣在杯中的蚂蚁，匆匆的脚步声叠加在一起，就好像清晨一场沉闷的雨。
楚子航绕到前厅，走下短短的几级台阶，软底皮鞋踩在石面上发出轻轻的“吱”的一声。
在他的背后，也就是每一个刚刚进入大厅的人所面对的方向，巨幅电子屏正循环播放着一支短片。片中的主角是一群三四十岁的男人和女人，他们穿着整洁的西装，发型一丝不乱，脸上带着沉稳而明亮的笑容。这些光鲜的形象一个个闪过，最终汇成一幅合影定格在屏幕上，做出金属反光效果的红色大字从合影的留白处浮现出来。
民众的幸福即为阿尔法，
民众的富裕即为贝塔，
民众的安全即为伽马。
而我们位列于你们的利益之后，
我们是永远的德尔塔。
楚子航没有回头去看那些字，但他瞧见了地砖上倒影出的模糊光影。
这是整座大厦中最鲜艳的色彩。
难得在上午就收拾好东西离开大厦，楚子航站在大门外一处被阳光照亮的草坪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呼出来。在经过连续六天的超额工作后，他终于获得了十二点勤奋分以及长达一个下午的假期。
楚子航回到自己的公寓间，换上柔软的居家服，泡了壶热茶又切了一盘苹果。如果这时候能拿一本书读读就再好不过了，但很可惜这个要求不能被满足，他这个月的阅读点数已经被用完了。
不过拜良好的记忆里所赐，他至少可以靠在躺椅上闭着眼睛，在脑海中重新回忆他读过的那些小说。午后的阳光投在他身旁的地上，辐射出暖烘烘的热度，像一张绒毯包裹着他。
脑子里那些小说情节不断被回忆起。经年累月靠大量阅读点数兑换来的那些故事，彼此不同却又彼此重复。主人公出生在平凡的家庭，有着平凡的父母，但他/她勤奋，他/她谦逊，他/她宽容，他/她慷慨。他/她对德尔塔给予的工作投入了全部的热情，拥有了德尔塔分配的优秀配偶，生下了可爱的孩子，最终取得了伟大的成功。
无数相似的小说在楚子航的脑海中交织，却反而使得故事的主线被模糊掉了。他开始记不清主人公们究竟做了些什么。他们有了工作、配偶和孩子，然后呢？伟大的成功在哪儿？
太阳赐下的绒毯子仍然盖在他身上，并随着夕阳西下而变得愈发温柔。楚子航的思绪在这份温柔中变得轻盈，渐渐自作主张地飞奔起来。
他脑海中那些年轻的主人公们不停浮现，互相融合，最后在虚影中重叠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嗡嗡。
手机突然震动的声音把楚子航从熟睡中惊醒了，眼前的幻象立时消散。窗外星幕闪烁，明月高悬，而他仍睡在自己的躺椅里，周围是装修简洁到近乎空旷的房间。
楚子航拿起手机，看见了恺撒的名字，不由得皱起眉头。
他们不应该联系的，至少不应该在这种时候。两人交换通讯号的唯一目的应该只是在每月的第三个星期六到来前，互相用信息确认一下他们可以按时到达会面所。
在读完信息的具体内容之后，楚子航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热茶、苹果和休假带给楚子航的愉快感沉淀下来，凝结成了某种更为冰冷坚硬的情绪。他暂时还没能想明白这种情绪是什么，不过他清楚地感受到这股情绪正驱使着他要做点什么，而他也顺从地照做了。
“加图索先生，下午好。”
手指平稳地敲打出字符，不时停顿数秒，斟酌着字眼。
“你会低头，是因为太阳可以伤害你，而枪也同样可以。”
“不过你无需为此忧心。”
“在德尔塔的领导下，没有人会用枪口指向我们。”
放下手机，楚子航坐在原地半天没有动作。错过了晚饭的时间，空荡荡的胃缩挤着发出响声，他伸手拿起苹果块，将已经氧化变黄的水果就着凉透的茶咽了下去。混合的味道实在谈不上美味，可楚子航毫无反应。他重复着咀嚼吞咽的动作，像是一台给自己充能的机器。
他早就隐隐预见了这一刻，从他第一次领取登记号、在会面室见到这位分配给他的配偶的时候，他就预见到了。那个英俊的男人，有着仿佛宣传画一样标准的金发、蓝眼睛和高挑的身材。他彬彬有礼，教养得体，言谈间流露出惹人钦慕的魅力。
可楚子航还是能看得出来，他最擅长发现这个了。
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里，闪现着思想的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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