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伙饭(恺楚)

- 想写散伙饭,但好像只写了饭【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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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夏已经结束了。

      下午三点的阳光仍然刺眼,但不再带着令人疲惫的灼热,轻飘飘地落在楚子航指尖前一寸。侍者为他的杯子里倒上矿泉水,碎玻璃似的光斑便一下子在桌上晃荡开。楚子航盯着那片光影变幻,脑子里却在想别的事。

      这不该是一家高档餐厅接待新客的时间,但他们五小时前接到了电话预约,来自那位加图索先生,于是午餐供应时间被毫无原则地延长到了现在。

      听见了不远处的引擎与开门声,但楚子航没有回头,直到对面的椅子被拉开,一双金黄的瞳仁才挪到恺撒身上。

      刚进门的贵客穿了一套过于正式的西装,金属配饰在袖口与领前漏出不经意的反光。不过鉴于恺撒的胸袋里插的不是鲜花或手绢,而是一支钢笔,楚子航没有自作多情到以为这一身是特意为他打扮的。

      “还顺利吗?”楚子航坐直了身子问道。

      “顺利,不会有什么不顺利的……佐罗福特家的老头子还在嘴犟,不过我终归会说服他的。”

      这句话配上嘴角勾起的笑,本该显得阴鸷而野心勃勃,可恺撒说完却又偏着头挑了下眉,便把这一切都变成了一个混小子的轻狂。

      “那就提前恭喜你了。”

      楚子航举起酒杯。恺撒的杯中已经被倒上了浅金色的气泡香槟,而楚子航的手中却还是半杯矿泉水。不过恺撒没有提出异议,他可以理解楚子航并不常有喝酒的心情,尤其是今天。

      头盘被端上桌,是切片的羊颈脊上撒了碎榛果。旁边本该配着彩椒酱的,但恺撒和楚子航都不太喜欢,就换成了沙巴央汁。

      薄薄的羊肉放进嘴里,像什么都没吃到似的就咽下去了。叉尖挑起第二片,楚子航不知怎么想的,忽然决定将装饰用的薄荷枝卷了进去,咀嚼两下,眼睛都忍不住眯起来。

      恺撒瞧着好笑,看戏一样向后靠在椅背上,过了半分钟见楚子航眉头仍紧拧着,便将水杯往他手里递。楚子航接过来,没有立刻喝,又缓了一会儿才送到嘴边,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这是着了什么魔?”

      楚子航重又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淡淡地回答:“没什么,就是忽然想尝尝。”

      薄荷叶你又不是没吃过。

      恺撒想这么接话,但嘴唇碰了碰,并未说出口,低头一口将自己盘中的肉片嚼了下去。

      撤掉冷冰冰的头菜,男侍者上来询问两位客人是否要现在就上主菜。

      尽管恺撒在电话中宣称这只是一次简餐,后厨仍然备好了蟹和汤,毕竟他们想不出来真正打算吃简餐的人有什么理由会特意跑来这里。

      可惜显然恺撒对于简餐有着不同于常人的定义,后厨的准备注定是白费了。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用餐步骤便从冷头盘快进到了作为主菜的红鱼排。

      肥嫩的鱼排制作成了毛里求斯风味,随着热气袅袅飘散的味淋酒香令楚子航雀跃了一瞬,但他几乎同时就意识到了问题。指腹摩挲着餐叉柄,楚子航压着嘴角,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听上去只是闲谈。

      “我记得你不喜欢味……”

      “我也记得,”不必听楚子航把话说完,恺撒回答了他,“记得你喜欢。”

      这句话说得暧昧,至少应该是暧昧的。然而餐桌对坐的两位主人公,一位已经拿起刀叉准备享用鱼排,一位端着水杯轻轻晃动杯中的冰块。

      冰块碰壁叮当响,所有意味不明的话外之音悄然消融,融化出一眼便透彻见底的坦荡。

      恺撒已经尝到了面前的鱼肉,神情并未表露出好恶。将小臂搁在桌沿上,他接起刚刚的话头自顾自说下去。

      “在日本分部那次,我快毕业的时候,还有路明非一起。”

      楚子航点点头,示意自己还记得。恺撒的眼神落在他平静的脸上,又倏然飘到他肩头。手工制的衬衣裁出了流畅的肩线,以至于恺撒有点想不起楚子航原本有着怎样的肩部线条,似乎是被紧实肌肉包裹的,又似乎有骨骼凸出的轮廓。

      然而规规矩矩端坐的楚子航还在等着话题继续下去,等了半天,却发觉对方的注意力渐渐消散在了某个不存在于此处的地方。他眉头微蹙,忍不住提醒道:

      “日本那次怎么了?”

      “嗯?哦,就是记得那段时间源稚生招待我们的时候,凡是调了味淋酒的菜,你都吃完得很快。”

      恺撒没有掩饰他方才的走神,说话时眼尾嘴边始终挂着得体的笑,那份笑容很浅,但这份分寸反而使它足够真诚。

      楚子航感到了一丝紧张。他在来之前已经预想过,若是恺撒谈论起往昔回忆,该如何回应才算恰当。只是事到临头,他到底还是没能不加情绪地背出想好的台词。

      “是那么早以前的事了,连路明非现在都能带新人了。”楚子航低下头切开鱼排,索性把话题又抛还给了恺撒,“那是你在执行部接的最后一个任务吧?”

      “对,后来再没有了。当时以为毕业了成为正式专员,就能带起一支小队满世界屠龙,专杀龙王,太次的不管。”

      银质餐刀在恺撒指间挥动,划出一道雪亮的刀光,但什么也没有割断。恺撒垂眼,视线虚虚聚在刀尖上:“但是没想到,回了罗马……啧……”

      他不耐烦地在舌尖搓出一声,楚子航却没从他脸上看出一分真心的不甘。这让他感觉很好,他想象中的恺撒就该是这样,即使世易时移也还是这样。

      某种厚重的感情沉淀到了心底,楚子航轻呼了一口气,替恺撒补完了后半句。

      “没想到回家后接下的摊子比龙王还要难缠?”

      恺撒高高扬起左眉,对楚子航难得的调侃表示惊讶,随后他的面部表情一下子舒展开,楚子航听到了自进门后他的第一声笑声。

      “这么说可就太抬举那帮家伙了,毕竟他们就算再恨我,也不敢扑上来咬断我的脖子。虽然龙王也不会咬断我的脖子,”恺撒撇撇嘴,叉子上戳起一大块鱼排,“它可能会把我整个吞掉。”

      “还能留全尸,听起来相当仁慈。”楚子航说道。

      也许是因为阳光最烈的时间已过,黄金瞳流露出柔和的光彩,堪堪似是某种粘稠而甜美的液体。恺撒凝视着他,因为嘴里塞着鱼肉而无法搭话。海鱼油脂与味淋酒里的红糖一起淌过咽喉,恺撒仍不喜欢这样的搭配,但他正用力记住这种滋味。

      主菜在一种和睦而不失郑重的气氛中结束。恺撒的杯子里被斟上了佐甜点的白葡萄酒,而楚子航终于愿意退一步,换上了气泡水。

      “二位的甜品,请用。”

      巨大的白瓷盘中央扣着半颗小小的冰球,看起来相当清爽,正适合驱散吃完整份鱼排后的腻味。楚子航点点头想要动叉子,余光却看见两个侍者又端着小碟子走了过来。

      “我记得甜品只选了西柚果子露?”楚子航提出疑惑。

      金丝装饰的小骨瓷碟被放在了每人的右手边,男侍者倾身解释:“这是Sous主厨的新创意,希望能请两位先生品尝。”

      楚子航将目光转向那份额外的赠品,镂空的蛋型巧克力外壳罩住了内里的方块小蛋糕,不知原料的红色泡沫画出一个饱满立体的心形装饰在旁。

      他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指尖发冷,呼吸压低,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尴尬的混杂情绪堵在了胸口。恺撒显然也察觉到了,但他仿佛并不在意,礼貌地笑着问侍者:

      “我们的荣幸,不知这道甜品的名字是?”

      侍者加深了笑容,刻意用耳语般的含糊嗓音念道:“Mon Chéri.”

      我的爱人。

      手指骤然蜷紧,又被楚子航强行松开,指节僵硬地放在桌面上。他不知道这是巧合,亦或是餐厅的刻意讨好——更有可能是后者——只是太过不合时宜。

      这是在一餐的最末才被端上桌的甜点,“Mon Chéri”,它来得已经太迟了。

      恺撒还准备向侍者致谢,楚子航已经拿起了甜品叉。

      他绕开巧克力,叉齿压在那颗爱心上,然后在恺撒的注视下将它含进嘴里。

      原来是用樱桃肉打碎成的泡沫,在舌面上轻盈地融化,暴露出了藏在水果甘甜汁液之后的烈酒辛辣。

      楚子航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抵抗漏洞百出,从羊颈脊中的玛莎拉酒,到红鱼排的味淋酒,现在是混入樱桃泡沫的辅酒。

      他的杯中盛着清水,酒精却从未远离他的唇齿。

      “谢谢,味道很特别。”

      放下叉子,盘中原本是爱心的位置只残存了一片水红痕迹,楚子航在恺撒之前道了谢,侍者退开后,他又转向对面。

      “不尝尝吗?”

      一双眼睛清澈坦然,干净得空空荡荡。恺撒盯住他,怀着好奇与难以解释的窥探欲,但他在气氛变质之前及时收回了视线,转而用同样的神情打量起盘中的甜点。

      “机会难得,当然要试试。”他轻巧地敲碎了巧克力蛋壳,“总好过以后后悔。”

      意外赠送的巧克力被吃得干干净净,反倒是之前点的果子露因耽搁太久而融化了。餐厅提出要为他们再上一份新的,不过两人谢绝了这份好意。

      走出玻璃门时太阳还未落山,阳光斜斜地打在楚子航脸上,笼罩了他周身。他下意识抬手去挡,却又发觉没有这个必要。

      于是在和恺撒互道珍重后,他稍微在门前站了片刻,微眯着眼望向远处城市边缘的太阳。

      并没有想象中的刺眼。

      盛夏已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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