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牢(短篇,恺楚)

      风在奔逃。


——————

      风贴着楚子航的脸颊飞速流过,他觉得它们在逃窜,惊慌失措,甚至钻进了他的肺泡里去躲藏。

      “楚子航加油!楚子航加油!”

      女生们的尖叫声中夹杂着男生兴奋的狂吼,但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嘈杂噪音都掩盖不了他耳畔的风声。楚子航睁大了双眼,想看清它们是在被谁追赶着。

      两短一长的哨声响起,比赛结束。风声刹那间消失,先前被压制的呼喊如浪潮般冲进了他的耳道。他茫然地站在赛场中央听着无数人嘶喊他的名字,脑海中空白得像一个刚刚诞生在世界上的婴儿。

      “楚子航,干得不错!”

      高过他几乎一个头的校篮球队队长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校队的其他成员也一个接一个地走过来重复这个动作,但对于一支获胜的队伍而言,这样的庆祝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在校队成员的眼中这场比赛没什么可庆祝的地方,仕兰中学117:32大比分压制对手,而他们的战术仅仅是:楚子航进攻,余下四人防守,教练喝着茶坐看记分牌像秒表一样跳动。

      奔跑在场中的男孩强悍得像怪物,而怪物是被这个世界讨厌的,即使它锋利的爪子没有对准任何人。


      “小航,今天的比赛怎么样?”司机老顺从前排扭过头来问。

      “赢了。”楚子航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大家都发挥得很好。”

      “赢了就好,回去告诉你佟姨,让她今晚多加两个菜。”

      老顺一边说着一边发动了车子,黑色的奔驰S500缓缓驶出停车场。这场球赛是仕兰客场,对手是市里的一所普通高中,所以当这辆散发着肉眼可见的“我很贵”光芒的轿车驶过身侧时,不少学生和家长都下意识多看了两眼。他们的视线让楚子航感到不安,即使明知隔着车窗贴膜他们什么也看不见,他仍是攥紧了手。


      一路都很安静,老顺知道楚子航不喜欢说话便也没有聊天的打算,CD机里放着大提琴独奏,低沉的旋律慢得就像糖浆滴落。

      汽车驶上桥面,晚高峰的影响还没波及到这架六车道的大桥,斜拉索在车外闪过残影。楚子航降下车窗,夕阳亮橙色的光芒涌进来,冲淡了大提琴营造出的沉闷。他的视线望向从远方蜿蜒而至的江水,翻滚着在落日下流淌,没有建筑物的遮挡,灼热的赤橙铺天盖地。

      又开始了,风的逃亡。

      比篮球场的上更为急促,狂奔的风在楚子航的耳边带出鸣雷般的闷响。他再次睁大了双眼,这次他看清了,太阳与它张牙舞爪的光线刺穿了江水和城市,在天地间围猎。

      风正被这个世界追赶着。

      心脏的跳动骤然变得急促有力,就像有一只成年袋鼠在他的胸腔里蹦蹦跳跳地对着肋骨出拳,他的身体都因为这个器官的疯狂运作而微微颤抖起来。

      “逃不出去的。”

      楚子航这样想着,却不自主地放缓呼吸,像是担心呼出的气流会干扰风的行动轨迹。

      “但如果可以的话,真想逃出去啊。”


——

      天心降下的雨尽数落入他的眼底。

      像是疯长的野生藤蔓,他的感官超出身体向四面八方延展出去,瞬息间涌入的信息将他的“自我”无限放大,仿佛宽广得足以容纳海洋。君焰、村雨,以及覆盖全身的青色鳞甲,从神手中继承的武器加持着他像台压路机一样从整层楼的壮汉中碾压过去,警铃声中全速封锁的润德大厦在这台凶悍的机器面前就像是座沙堡。


      这是二十分钟前的楚子航,释放了狮心的王牌专员宛如魔神降世。


      而现在的他,靠着锁好的卫生间门低声喘息,爆血解除后那股能斩鬼神的力量潮水般退去,被忽视的疼痛反扑上来,与大量的失血一起让他连呼吸都需要分出一部分意识去掌控。他觉得即使是随便一条路边的野狗也能冲着这股血腥味杀上来撕开他的腹腔,啖食内脏。

      靠着麻木与怪物级别的意志力处理伤口,玻璃碎片拔出瞬间袭来的剧痛让他以为自己生生被抽走了一条肋骨。好在这一切都结束了,干净的绷带和不再流血的伤口给他带去了暂时的安全感。

      快要死了。

      楚子航的理智清楚地告诉他这样的伤完全在身体的承受范围之内,可他还是控制不住地这样想,甚至是确信着。

      没有开灯,黑暗与寂静将他压迫这个封闭的狭小空间里,像是有人正往他身上缓缓浇筑水泥,等那些粘稠粗糙的混合物凝固,他就会被从这个世界上隔离出去,安静地、僵硬地变成一具干瘪的尸体。

      他觉得自己被困住了,因为这里没有风声。急促但虚弱的呼吸在空隙中搅出短暂的微小涡流,然后像水波一样渐渐沉寂。

      风正被这个世界囚禁着。


      他开始怀念爆血的感觉了,潜藏的暴力如流水般注入肌肉与骨骼,不需要再以人类复杂卑微的是非观衡量一切,不用束手束脚地将自己包装成一个优秀的纸人。取得了天赋的权与力之后他就只需要倾泻,只需要斩杀。法律和道德都可以抛开,因为龙族唯一的规则就是力量,你强大就可以杀死他人,你弱小就会被他人杀死。

      简单粗暴,令人上瘾,这也是为什么爆血会被作为禁术雪藏。它改造的不只是肉体,还有精神。一旦品尝过权力的美妙,鲜少再有人能拒绝。

      楚子航扶着墙站起来,打开灯,出现在镜子里的是个苍白清秀的大男孩。刚刚他的身体里奔涌着足以征伐一个国家的伟力,此时却拖着这样一具虚弱的肉体生存。这感觉就像是奥运会跳高冠军的灵魂硬被塞进了一个一岁小孩的身体里,他知道一切可以帮助身体腾空更高的技巧,但这改变不了他连路都走不稳的现实。

      被锁住了,他的力量与灵魂一同。


      猛地打开卫生间门,门板急速的位移卷起了一股小型旋风,楚子航闭上双眼让这股人为制造的风拂过他的身体。

      “总会有办法的。”

      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小卫生间,楚子航走下楼梯。

      “没有笼子能够关住风。”


——

      “别被我看不起的混蛋打败。”

      那是在8400米的日本海沟深处,恺撒钻进了球形的齐柏林装具里,楚子航坐在密封的潜水器内,不稳定的通讯信号将这句话带到了他的耳边。楚子航似乎看见有阳光射入深海,划开了的里雅斯特号的层层武装,一丝风溜了进来,在世界的极渊处宣告自由。


      东京的人工岛上上演着弑神的温泉关之战。

      暴雨中令人头皮发麻的末世景象,敌人是来自异族的魔鬼。这次楚子航不再落荒而逃,曾在雨夜中被淋得透湿的男孩此时手持刀枪,于炼狱中征战,并且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

      疯狂到足以取代整台机器的齿轮铆合上了另一枚,两只青蛙在荷叶间同步跳跃。

      “别回头看!”恺撒将沙漠之鹰抵在一只尸首的额头上发射,“做好你的工作就行了!脏活儿由我来干!”

      他手中握着名为“独裁者”的长刀,改装枪爆射如火龙喷吐烈焰,吟唱的言灵能使驭流亡在太古中的风妖。这个男人的眼神与刀尖都闪耀着不应属于人类的光芒,那是神的荣光,被恩赐于最虔诚的信徒和手握权柄的帝王。自他诞生的那一刻起,他就被命名为造物主的宠儿。

      而现在,神将他的儿子送到了楚子航的身边。

      风正被这个世界养育着。

      楚子航的双手不再颤抖,机械般精准而迅速地设置精炼硫磺弹。爱尔兰民谣的旋律被更加强势的节奏掩盖,来自大洋与沙漠的狂风在他耳边怒号,就像一千只战鼓同时被擂响。

      在硫磺弹爆裂的烟尘与火光中,被炸成碎片的不只有尸守暗金的骨骼,还有从神殿一直打入地底的巨大牢笼。被囚禁得近乎死去的风蜂拥而出,他几乎可以听见这些气流彼此击掌、拥抱着哭泣的声音。

      “真想要逃出去啊。”

      “总会有办法的。”


      从漫长的梦境中苏醒,楚子航睁开眼睛,黄金瞳中映出的景象奇异而圣洁。

      镰鼬环绕于男人身边滑翔,撩起他的长发,在冰蓝的眼中点燃金色战火。

      永远慌忙逃窜的风在他的命令下变成了全副武装的悍兵,握紧了弯刀准备着,只要他一声令下就会冲出去攻城略地,征战万军。

      而那个男人只需要等待,这世上唯一的太阳会在他身后升起,那时,他的军队将向他献上敌人的头颅。

      楚子航又一次听见了,耳畔呼啸而过的风声。它们从遥远的第勒尼安海破空而至,为他带来产自意大利的盛大阳光。


      “你很久都不杵在窗户面前跟个标杆儿似的看雨了,为什么?”恺撒走去关窗的时候忽然想到了这点。

      楚子航头也不抬,慢慢地说:“因为雨已经停了。”

      “哈?”恺撒诧异地看向窗外,细雨淅淅沥沥。

      “还是把窗户打开吧,”夹好书签,楚子航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风要进来。”

      白色窗帘在湿润的凉风中扬扬落落,像是雏鸟生疏扑扇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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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在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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